第9章 出发断云(2 / 3)
漏进来的光细细看。淡紫色的蒲公英蓬松得像团云,银线绣的绒毛根根分明,每一根都带着苏绣娘指尖的温度,仿佛下一秒就会乘着风飞走,去寻一个遥远的归宿。而那根金线绣的根,在光里泛着温润的红,像藏着颗小小的心,轻轻跳着,有节律,有温度。
她忽然想起苏绣娘的右眼,那层白翳在光里轻轻颤动的模样,像极了蒲公英的绒毛。原来有些翳,不是遮住了光,而是把光裹在了里面,像蚌壳裹着珍珠,要经过岁月的打磨,才能透出温润的亮。就像苏绣娘,她把阿远的笑、金丝藤的光、未完成的并蒂莲,全裹进了那层白翳里,反倒让左眼的光,亮得更沉实了,像埋在土里的玉,经过雨水冲刷,愈发莹润。
“姑娘,你这眼睛是咋了?”老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马缰绳“哗啦”响了声,带着点关切,“看你总揉,是进了沙子?”
阿禾把帕子按在眼上,银线的绒毛蹭着睫毛,痒得像有蝶翅在扇,她忍不住眨了眨眼:“嗯,有点看不清。”
“我表兄懂些土方子,”老汉的声音混着马蹄踏过石子路的“嗒嗒”声,显得格外真切,“他种的茶,喝了能清目。当年小苏的眼刚出毛病时,他天天给她捎新茶,用山泉水泡了,说茶气能润着,比任何药都管用。”
阿禾心里一动,想问些什么,比如苏绣娘的眼是怎么出的毛病,比如阿远是谁,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马车忽然颠了下,原来正翻过道山梁,风从帘缝灌进来,带着崖边的草木气,清冽中带着点微苦,老汉在外面喊:“快看,断云崖到了!”
她掀起车帘,只见远处的崖壁上缠着层薄薄的云,像谁披了件白纱,纱缝里漏出的山岩是青灰色的,被夕阳染得泛着暖调,像苏绣娘绣凤凰时用的墨绿丝线,深浓里藏着浅淡的金。崖下的茶园顺着坡势铺展开,一行行茶树修剪得整整齐齐,像绷在山上的绣架,而茶树间的点点新绿,就是绣娘还没绣完的针脚,鲜嫩得能掐出水。茶园中央的茅屋顶上,飘着缕淡青色的烟,在风里轻轻歪,像谁用毛笔蘸了淡墨,在天上画了道线,随性又自在。
“那蹲在茶丛旁的,就是我表兄。”老汉勒住马,车轱辘“吱呀”一声停了,带着点老旧的温柔,“他天天这个时辰看茶尖,说这时候的光最准,斜斜地打在叶尖上,能看出茶叶的性子,哪些憋着劲儿要长,哪些已经定了型。”
阿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个穿青布衫的老汉正蹲在茶丛旁,手里捏着片茶叶,对着光看了又看,拇指和食指轻轻捻着叶尖,动作像极了苏绣娘端详绣线的模样——专注里带着点虔诚,仿佛手里捏着的不是草木,是能看透人心的镜子,能照见光阴里藏着的秘密。
车刚停稳,阿禾就跳了下去,怀里紧紧揣着那方帕子,帕子上的金线根硌着心口,像颗小小的石子,提醒着她带的话。老茶农听见动静回过头,脸上的皱纹里全是笑,眼角的纹比赶车老汉的还深,却盛着更暖的光,像晒了一辈子太阳的柿饼,透着醇厚的甜。
“是小苏派来的娃?”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指缝里还沾着点茶汁的绿,是刚掐过茶尖留下的,“她的信,我等了快半个月了。前儿个还跟山风念叨,说该到了,山风都带了点绣坊的香。”
“她让我告诉您,去年的茶饼泡开,叶底像朵开着的莲。”阿禾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累的,还是心里的暖意太满,像刚沏好的茶,热气要从喉咙里冒出来,带着点哽咽。
老茶农哈哈笑起来,笑声震得茶丛都跟着抖,叶尖的水珠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这丫头,就知道我爱听这个!”他往茅屋的方向摆了摆手,粗布的袖子扫过茶丛,带起阵清香,“来,尝尝今年的新茶,用她送的那套紫砂杯泡,保管比去年的莲更俏。那杯子养了快一年,茶气都渗进陶里了,泡出来的水,自带股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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