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海瑞返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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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五年,初夏。

陕西的黄土高原在经历了一场浩劫之后,终于勉强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绿意,如同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挣扎着显露出些许生机。

然而,这生机之下,掩盖不住的依旧是满目疮痍与深植于大地肌理之中的痛苦呜咽。

官道上,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在数名面无表情、身着普通号服兵丁的护卫下,不疾不徐地向东行驶。

车轮碾过尚未完全修复、依旧坑洼不平的土路,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吱呀声响,仿佛应和着这片土地无声的呻吟。

车帘掀起一角,海瑞那张黧黑、枯槁却线条愈发硬朗如石刻的脸庞显露出来。

他并未穿着钦差官袍,只是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打了两个补丁的粗布直裰,目光沉静地扫过车窗外掠过的景象。

劫后余生的村庄,零星有炊烟升起,却难见往日鸡犬相闻的喧闹。

田亩间,有农人佝偻着身躯,在稀稀拉拉的禾苗间艰难劳作,脸上看不到多少喜悦,只有一种被巨大灾难磨平了所有情绪的麻木。

远处山梁上,依稀可见地震撕裂的狰狞伤口和滑坡后裸露的黄土,如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一些简易的窝棚区依旧存在,那是朝廷赈济、以工代赈的成果,却也无声诉说着许多人依旧无家可归的惨淡现实。

海瑞的眉头紧锁着,那双眼眸深处,不再是离京时的纯粹愤怒与激昂,而是沉淀下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近乎悲凉的了然。

这半年来,他手持尚方宝剑,以铁腕甚至酷烈的手段,斩了几个贪墨赈粮、草菅人命的州县胥吏乃至佐贰官,雷厉风行地推行了陈恪那份详尽的《赈灾纲要》,确实从鬼门关口抢回了数以万计的灾民性命,初步遏制了瘟疫的蔓延,稳住了濒临崩溃的秩序。

表面上看,他完成了使命,甚至可称得上“功勋卓着”。

然而,只有他自已知道,这一路走来,是何等的步履维艰,如同赤足行走于无边泥沼,每一步都承受着巨大的、无形的吸力与阻滞。

他对抗的,从来不是一两个具体的贪官污吏。

那反而简单,一刀下去,即可肃清。

他真正面对的,是一张无所不在、却又无形无质的巨网——是那千百年来早已渗透进官僚体系骨髓里的“惯例”、“常例”、“规矩”;是那各级官吏心照不宣的推诿、拖延、阳奉阴违;是那盘根错节的地方豪强与胥吏阶层利用信息差和程序空子进行的各种“合法”盘剥;是那整个系统性的低效、冷漠与近乎本能的自利倾向!

他的钦差关防可以打破一两个节点,却无法重塑整张网的运行逻辑。

他能逼着官府把粮食发下去,却无法完全阻止发到灾民手中的是掺了沙土的陈米;

他能要求加快清丈田亩以落实免税,却无法阻止胥吏在丈量尺度、登记造册时“不经意”的偏袒或刁难;

他能下令以工代赈兴修水利,却无法杜绝工头与小吏在用工派料上的克扣与人情;

他仿佛在用一把锋利的宝剑,不断地劈砍着汹涌而来的潮水,每一剑都势大力沉,水花四溅,看似威猛,但潮水退去后,留下的依旧是湿漉漉、难以真正改变的滩涂。

那些被他触犯了利益的地方官员、胥吏、豪绅,对他恨之入骨,背后咒骂他为“海阎王”、“酷吏”、“不通人情的疯子”,甚至暗中串联,罗织了不少“罪名”试图上告。

但海瑞行事,太“无懈可击”了。

他自己粗茶淡饭,与灾民同甘共苦,所有经手钱粮账目清晰到毫厘,所有命令皆出于公心、依循法度,不取一分一毫,不徇一丝私情。

他就像一块没有缝隙的顽石,让所有试图寻找破绽攻讦他的人,最终都撞得头破血流,无功而返,反而更衬托出他的刚直不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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