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圩四章 布谷(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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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杨钧站在他从未履足的恢弘宫殿之中,上将辞元首,百官拜冕鎏,他似乎在喝酒,身边坐着谁,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带着玉冠金环,不远处的高台上还有几个人,似乎在看着他们笑,多么亲切,仿佛认识了一辈子,他从小到大,时不时就会做这样奇怪的梦,他们是谁?这是哪里?杨钧扔下酒杯,起身走近,想要看清楚身边的人,画面却忽然一转。

冰原之上,看着眼前白茫茫的天地。百丈冰川,盖着一层又一层挤压厚实的积雪,最上层是干雪、着大片大片的飞雪,如同无数冰刀飞舞,从他脸颊皮肤上划过。

杨钧疑惑,他生于南国,只在书中读到过苍山积雪,如何却来了这里。来不及多想,他瑟瑟发抖,不能站立,嗡嗡,嗡嗡,暴风雪中潜藏着的鼓噪之声越来越大,许许多多的虚影随着风刀雪刃向他逼来。

“卖国贼子……”

“不知廉耻……”

“忘八……”

“果然是卑贱之人……”

“我就说嘛,这样低贱的门户能出什么好人……”

无数人影、无数戾骂、无数冷笑、无数手指卷着风雪在他身侧翻滚收拢,越来越近,他仿佛站在白色飓风的核心,呼吸被风雪冰封,每吸一口气就像吞咽刀片。人影渐渐有了眉目,是寿阳城的官吏、北府兵的将士、建康的官员、南楚的百姓、北齐的兵勇……

杨钧冷冷地抹了一把脸,甩掉口鼻上的雪,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脊梁,穿过一层层的冰冷刀锋,继续向前走。天地茫茫,他独自向着未知的方向前行,在万物皆白的暴风雪中忽然发现远处一点细长的烟气。杨钧不假思索向那边迈步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寒意消散,脚下的冰川渐渐融化,成了湿热的泥土,他终于看清,那股白烟源自一杯热茶。

一杯茶放在高桌上,对面站着一个人,一个挺拔俊秀的青年。青年的目光极清澈,像一泓冰泉,见他看过来,低下头抿着嘴笑了笑,明明是从容自信的人,却忽然像个羞涩的少年。冰雪似乎渐渐变小停止了,坚硬冰冷的冰山雪川出现裂缝,缝隙越来越大,终于随着一声轰鸣彻底崩塌,一块块巨大的雪球滚落下来,砸在杨钧身侧,春意愈暖,雪块渐渐融化变小,最后变成雪水冰河,漫漶四溢,涌出春色,春草渐生,春树渐长,春鸟啁啾, 杨钧感到自己四肢柔软温暖,一同融化在这春意里。

至此,他终于明确的知道这是在梦里了。

梦境一转,又到了一片熟悉的幽深的树林,那个少年第一次在他面前显出孤独与虚妄。杨钧靠坐在大树上,听着远处布谷鸟的鸣唱,明亮的月亮悬挂在头顶的树梢上飞速变动,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像他匆匆过去的二十年人生,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静谧和幽玄。

他听着明远吐露心声,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颤抖,明远说的是他,杨钧听来却仿佛也是自己。他虽然出身不同,但因为有四分之一鲜卑血脉,同样饱受质疑,多少人表面恭维,暗地嘲讽,他拼尽全力,他投笔从戎,他比别人更勇武、更炽热、更念念不忘惦记着北伐,只是为了通过为汉家朝廷拓土开疆来证明自己,可无论他在战场上杀了多人敌人,转过头就被讥讽“野蛮”“到底是胡人的种”。他虽然钟鸣鼎食,却与明远一样,始终疏离,他看着自己所在的家与国,仿佛隔江看柳,身居黑洞凝望另一个黑洞。他们竭尽全力忽略身旁的嘲笑鄙夷,发梦一般试图蚍蜉撼树,可能成否?

布谷,布谷,天无半星浮云,地上如同下了火,土道边的杨柳打着卷,布谷鸟在鸣叫。

布谷,布谷,无数饥民匍匐倒边,来抓他们战马的脚,哀求庇护,却被马蹄踏过。

布谷,布谷,好吵……

布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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