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圩五章 军法(1 / 5)
谢奇巡城,明远带剑随侍。
谢奇长袍纶巾,不像统帅,倒像一个儒雅书生。他在一个女墙缺口处停下,伸手在墙面上摸了摸,温和转头对明远说,“载辰,你来看。”
明远上前,没看到什么。
“凑近些,用手摸。”
明远按他说的,仔细摩挲,啊了一声,“曾阿牛。莫不是工匠的名字?”
始皇帝筑长城,工匠和监工会把姓名刻在砖下,将来若有了差错,责任明确。他在书上读到过这个习惯。
谢奇笑了起来,将指尖上的灰搓了搓,“你知道吗,筑城的砖只有一小半是烧出来的,很多是从周边搜集来的老城残砖。这么一块砖,可能今天在广陵,一百年前在襄阳,两百年前在洛阳,甚至五百年前在咸阳。人生苦短,尚不如砖。再二百年后,这块砖和这位曾阿牛可能还在某一座城池上,可世人还记得我们的名字吗?”
“谢帅此战攻城,必定能青史留名的。”
谢奇摇了摇头,极目远眺,望着辽远处的江天一色,“载辰,你英果超群,是极有定性的孩子,可是孤身在外,还是在战场,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不待明远回答,谢奇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其实我也会。我今年四十岁,看不出来吧。不惑之年,却越来越困惑,越来越犹豫不决。多少州郡父母,把他们孩子的性命交到我手上,我却没有把握把他们活着带回来。父老、宗族、子侄,又该何去何从?我有一儿一女,与你年纪差不多,温室娇花,被惯的还跟小孩子一样,也不知要怎么教养。你看谢家如今一顶一的繁盛,谁知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不易呢?”
明远看着他一袭青衫萧疏轩举,城头风起角旗猎猎,衣袂翻动飘然若神,不由心折,完全明白了杨钧对谢奇的崇拜敬慕。他明明人在眼前,却旷渺如三界之远。这样一个统帅,语气这样温柔,对你说着推心置腹的话,甚至把自己的软弱困惑翻出给你看,真的像最知己的亲人长辈一样,明远也说不来哪里被触动,心中酸软,两眼泛红,直想落泪,恨不得一股脑把自己心底最宝贵的秘密心事都倒给他听,就是现在为他赴汤蹈火、立刻去死也心甘情愿。
谢奇看着城下烟尘,叹了口气,“这城墙每年损毁、每年修补,我有时候不禁会想,日复一日,会不会终有一天,墙上每一块砖都不是建城时候的砖,若是如此,这座城池,又还算不算旧日城池?”
他没有说,明远意会了后半句,兵勇年年阵亡汰新,将帅何堪?
他倒还惦记刚才的问题,“将军问我怕不怕,那自然是怕的。小时候明家府君恩赏叫我去族学念书,我就赖着不肯去,被我爹打了一顿硬拽去的,坐船离开江州,也惶恐不安,建康不知道是怎样的虎狼之地,在京师管流民也害怕,他们那么多人不服管怎么办,上了战场更害怕了,血溅在脸上,吓得要死,打完仗吐了半天……但酸甜苦辣才是人生,惶恐畏惧也是经历。”
“咦?这话说得好。”
明远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说的,是我授业恩师说的。”
“不知尊师是哪位?”
“正是明家族学的座馆先生,侯婴侯东亮先生。”
“喔……”谢奇竟愣了一下,“竟然是他?”
“将军也认得家师?”
“也?还有谁认得吗?”
额,明远一怔,紧接着答道,“之前来江州履新的陈府君也认得。”
谢奇深深看他一眼,看得明远心里直打鼓。
“哦,文海啊,他比我们低两年。他的奏疏你看过吗?”
“看过。”
“你觉得如何?”谢奇问他,不知算不算考较,明远不自觉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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